赫涅斯當然是要來的。

雖然世界樹將要傾覆, 可作為三代神祇，其實他能尋找作為領土的地方還有很多，偏遠的人類聚集地後稷城並不是最好的選擇, 可在赫涅斯看來，這卻是他必須要走的選擇。

幾年前他曾經在這裏遭受的屈辱, 如今要一筆一筆地朝那個卑賤的半神討回來。

赫涅斯懸浮在高空中，眼中流光閃動, 遠處的人類城池在他眼裏化作了一團覆雜的線條, 那是世間所有存在之物都會擁有的命運之線。

如今世界樹即將傾覆, 赫涅斯目之所見的一切事物命運之線都籠罩上了一層或深或淺的黑色, 這是必死之兆，區別或許只在於早晚而已。可這座城池的命運線卻很不尋常，它也是黑漆漆的一團，然而在那黑色線團深處卻藏著一點一點的金色, 只要有人能耐心將這些線條捋順，這些金色就能串聯起來，成為這必將滅亡的世界中唯一的生機。

……憑什麽？

連神祇都無法逃脫的滅世之罰, 憑什麽一個凡人締造的城池卻能成為唯一的希望？他們哪來的這麽強的能力？

說不定就是從哪位神祇那裏竊取來的！

命運之神可以觀測並小範圍修改命運，可他現在要做的事情明顯已經不是“小範圍”修改了, 這樣大範圍改動命運線, 勢必會影響到他的神名。可赫涅斯不在乎，嫉妒和不甘沖昏了赫涅斯本來就憤怒的大腦, 讓他不理智地在這種明顯需要保存實力的時刻選擇孤註一擲——哪怕是犧牲自己的神名, 他也要毀了這座城, 以此來抹消自己所受的屈辱。

他像是個不知疲倦的紡織工一樣仔細梳理著命運線條, 當抱著同歸於盡的覺悟之後, 一切也都變的順利起來, 眼看著後稷城的命運線就要變得一片漆黑，一根燦金色的線條突然猛地從黑色中不甘寂寞地跳了出來，彈跳著在他指尖狠狠抽了一下。

這一下疼得赫涅斯輕輕吸了口氣，他滿臉陰沈地擡頭，果然便見到了城中遠遠飛起一人，目標明確地朝他這邊飛來。

“葉懸光……”他輕輕念出了那個幾年裏讓他恨不得生啖其肉的名字。

葉懸光一臉感動：“果然是你！沒想到你還記得我啊！果然不管是男人還是男神，對於給予了他第一次的女人總能留下深刻印象。怎麽，你這次過來是長好了，想要再來一次疼痛的快感嗎？”

“葉懸光！”赫涅斯臉色青紫地咆哮出聲，隨即便冷笑起來，“你也只能在此刻耍嘴上功夫了。我可很清楚，你倚仗的那個誅神者此刻身陷世界樹中，被父神母神所困，生死不知。就憑你這樣五代半神的伎倆還能對付我？”

“我不能。”葉懸光光棍地承認道，同時手指一翻，四枚白色骨簽頓時出現在手中，“但是我們可以！”

朱砂一點，一個古怪的符號就被勾到了骨簽上，赫涅斯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道粗壯的火柱就正面噴到了他臉上。

“你——”他驚駭欲絕地躲開，不敢置信地看著葉懸光，“龍炎？！不可能！你連神名都沒有，怎麽可能用出龍族的種族魔法？！”

“因為龍族與我同在啊！”葉懸光咧嘴笑道，再次朝著赫涅斯丟出一根骨簽，這次是一團冰霜在赫涅斯身上爆開，無數鬼哭之聲充斥著他的耳膜，赫涅斯的大腦都差點被過於充沛的亡靈之力給震暈過去。

這是巫妖的力量！該死，他知道這個半神搞了個什麽“物種聯盟”，可怎麽會連亡靈生物這種冷酷無情的存在也會加入他們？！

連續受了兩次傷，赫涅斯頓時不敢大意，一個箭步竄到了距離葉懸光百米之外。可葉懸光當初縱橫天下靠的就是一手精純的煉體功夫，在不使用超凡能力的情況下怎麽會被一個弱雞神逃掉？她足尖在半空一點，如同一片被疾風卷著的紙片一樣緊緊貼到了赫涅斯身邊，擡手又是一張骨簽拍過去。

詛咒的綠光一閃而過，可這一次卻沒打中，就在千鈞一發之際，命運之神身形一轉，險之又險地避過了她這一次攻擊。

“誒？”

葉懸光不信邪，再次拋出三枚骨簽，三個都是完全不同的技能攻擊，可這一次也更加明顯，就在骨簽近身之前，赫涅斯分別用三種不同的方式躲閃過去。

這就不是巧合了。

她微微瞇眼看向赫涅斯，命運之神臉上還帶著傷，可在連續成功閃避之後，也不免露出得意之色。他的指間像是捏著什麽東西，在葉懸光看過去的時候，一縷金光一閃而過，再要看時卻已經消失不見。

那是命運線！

赫涅斯是擁有可以編織命運線的能力的！

在自己來之前，他懸浮在空中顯然是在對後稷城的命運線搞鬼，而剛才他把註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就能通過命運線洞悉自己的下一步行動。

這就……有點麻煩了。

她能和赫涅斯打純粹是因為自己掌握著一把技能牌，靠技能的數量打得對方手忙腳亂，可對方都能提前預知自己打哪張牌了，簡直跟掀桌子沒兩樣。

赫涅斯臉上露出猙獰之色，頃刻之間幾道鎖鏈就朝葉懸光飛來，想要把她釘死在那裏。她仗著自己身手靈活敏捷地閃過，卻仍然是被鎖鏈在臉上擦出了一道傷口來。

“沒用的！”赫涅斯叫道，“我早就說過，像你這樣血脈卑賤的半神就該認清自己的位置，沒有了那些小手段，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不試試怎麽知道？”葉懸光再次躲過幾道攻擊，身上又多了一道傷口。

可是，能躲過，沒有一次致死，就說明他對命運的窺探是有限的。

他只能看出一個大概的方向，而那些連自己都無意識做出的隨機應變的選擇，他也無法判斷。

所以和這種攻擊力不強全靠預判的人打，拼的就是一個隨機數！

葉懸光果斷抽出了一把骨簽，筆走龍蛇，龍飛鳳舞，一邊躲閃攻擊一邊在上面畫下了一個又一個符號。她大腦放空，自己都不知道圈定了什麽技能，等到所有骨簽全部寫完，她猛地從空間裏掏出一把黑乎乎的發射器，把所有骨簽一股腦都押進了彈槽內。

葉懸光當然也是想過造槍炮迅速進入熱武器時代的，可這個時代的生產力底子還是薄了點，哪怕發展了這麽多年也還是沒法做到批量生產熱武裝，所以她手上拿著的這個也不是槍，只是一把噴射器……還是用在城中的一些娛樂場所，玩卡牌桌游的那種玩具。

可是放在現在對付他，卻是正好不過。

“餵，我們來玩一個游戲吧。”她輕聲說，“一個卡牌游戲，就叫……猜猜下一個，是誰死？”

手指扣動扳機，手中的發射器如同天女散花一樣噴出了一大把骨簽。

數量，數不清楚，種類，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就那樣鋪天蓋地地朝面前的神祇飛過去。

因為不是火.藥擊發，這些骨簽都飛得不遠，不過這沒關系，本來他們這種丟技能的選手就有遠程攻擊的能力。赫涅斯顯然讀到了葉懸光要拿發射器懟他，但他讀不到自己將要面臨什麽樣的攻擊。

於是一團五顏六色的焰火就這樣在他的面前直接炸開來。

有火焰，刀子，還有毒，媚術……拖著小星星尾巴的白色粉末粘在他身上，能感覺周圍的空氣好像突然沒法托住他在半空，半邊身子拼命往下沈，可另外半邊又被一種青藍色染上色彩，頃刻間不講道理地化作了氣體，拽著他往上升……

痛、癢、麻……各種感覺一瞬間席卷了赫涅斯，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好像都不存在了一樣。而等他從這種感覺中反應過來，又發現自己在發出淒厲的嚎叫聲。

“魔鬼——你這個魔鬼！”他嘶嘶吼著後退，“你怎麽能造出這種可怕的東西來？！把那些恐怖的卑賤的家夥湊在一起，你會造出一個比世界樹還要可怕的怪物！”

可怕嗎？

或許吧。

其實超凡生物和神祇比起來也沒太大區別，都是掌握了法則力量的存在，不同的是超凡生物數量少，也沒有萊雅奈亞那樣擁有絕對統治地位的領導者，所以他們就是一盤散沙，幾萬年都沒能成得了氣候。

現在有了她把這群人擰在一起，這些超凡種族各有各的性格和利益訴求，假以時日，說不定就會成為世界樹那樣的存在，屠龍者終成惡龍，開始壓迫其他沒有超凡力量的人。

可他們和世界樹還是不一樣的。

依靠利益捏合起來的非統一族群，就可以依靠利益對他們進行調度和馴化，由利益轉變為綱領，由被迫湊在一起轉為為了共同未來而主動聚集，這是她在很多個世界都幹過的事情，在這裏或許難了點，可也一定是存在可能性的。

因為他們都體驗過生於黑暗中的感覺，而這種感覺，是高高在上的神祇永遠無法理解的。

“只可惜那一天，你看不到了。”葉懸光冷冷說道，扣動扳機噴出了最後一張骨簽。

也是湊巧，這張簽上面畫著的符號正是普裏佩特族的圖騰，彎彎曲曲的，特別難畫。也是葉懸光覺得最麻煩的那種技能卡。

可當它砸到赫涅斯身上的時候，他卻驚恐地發現，自己在消散開來。

不管是沈下去的那一半身體，還是變成氣體的那一半身體，都好像被什麽細微卻巨大的力量擊中了一般，從分子層面開始崩解、散落。

哪怕是神，也是由微小粒子組成的。普裏佩特人的力量是改變摩擦力，當這種改變達到極致的時候，會讓分子之間的摩擦力也消失，於是哪怕是神祇也會瞬間崩解，化作分散的粒子。

“看到了嗎？這是被你們瞧不起的生存在地下的卑賤種族啊，是不是想不到他們也能爆發出這樣的力量？”葉懸光對著最後那顆已經不成型的頭顱說道，“我們生於底層，可我們終將攀援而上，完成你們甚至不敢幻想的至高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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